第三章 夜宴风波
到了吃晚饭的时间，胡管家提前过来了，因这顿晚饭算是苏锦觅在这个家第一次正式的出现，所以他算着时间，等着其他人都在餐厅聚齐了，便带她过去。苏锦觅换过了裙装，跟在管家身后，走下旋转的木质扶梯，注意到一楼楼梯处有一幅巨大的沈太微的戎装照，是西洋的画法，显得红光满面、颇有威严。
苏锦觅驻足的片刻，胡管家已经在催她走了，远远地她也听见了餐厅传来人语和谈笑声。苏锦觅深吸了口气，走了进去。
“老爷，夫人，苏小姐过来了。”胡管家道。
餐厅内一下安静下来，几道各异的目光齐刷刷地如灯光般朝她照过来，明晃晃地让她有些睁不开眼。
沈茕的笑声清脆，声音最先响起来，热情地冲她招手：“姐姐来了，我们坐在一起吧。”沈太微长相与那张油画上的差不多，沉稳可亲，坐在长餐桌正对她的主位上盯着她微笑道：“过来吧。”屠夫人‘唰’地一声抖开不离手的香扇，扇着小风，把背靠到高高的椅背上，饶有意味地看着她不出声。另外两个是同她年纪相似的两个少年。其中一个居然就是阳台上抱着白猫的那个人，此时清清浅浅地看过了她一眼，最早把目光回到桌上去，显得有些冷淡疏远。另一个却相反地对她抱了极大的热情，眼睛灼灼地盯着她，似乎有满肚子的话想问她。
“苏小姐，三小姐你已经见过了，这是大少爷沈玉，和二少爷沈旭。”胡管家继续介绍。
“沈老爷、夫人好，三小姐好，玉少爷好，旭少爷好。”苏锦觅一一屈膝行礼。
沈太微做个手势止住了她，笑道：“好孩子，不必多礼。你和旭儿同年，按月份你比他略小些，他们就是你的两位哥哥了，茕儿是你妹妹，以后都是一家人，就不要拘谨了。锦觅，你坐到我的旁边来，让我好好看看你。”
苏锦觅乖顺地走了过去，胡管家替她拉开一张屠夫人对面紧临着沈太微下手的椅子，让她坐了下来，身侧坐的是沈玉。沈旭轻轻戳了下同侧的沈茕，低声笑道：“你早知道今天人到了，方才也不告诉我一声。”沈茕做了个调皮的表情打趣他道：“何姐姐一个电话来，旭哥哥的心都飞了，哪还惦记着家里的什么人呀。”沈旭瞪了一眼她，笑眯眯地把眼神转了回来。
沈太微环视了众人一眼，开口道：“吃饭吧。”然后给苏锦觅夹过一筷菜来，放到她的碗里。苏锦觅从小未受过这种待遇，心里有些暖意流动，一时恍惚，回过神来轻声对着沈太微说了声：“谢谢……”那声“爸”她本来做过了无数次思想准备，但此时仍然喊不出口。沈太微没有介意，反而露出理解她的眼神，无声示意：慢慢来，不必急于一时。
苏锦觅想过很多次她的介入在这个家庭是不受欢迎的，说出去也难听——一个十几年后冒然出现的私生女，不仅是对屠夫人的一种欺辱，也侵犯了其他人本来自成的领地。无论将要生存的环境如何恶劣，她已悄悄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，然而至少到目前为止，除了屠夫人高慢一些，对她有些常人理解的厌憎，其他人对她的态度，比苏锦觅先前假想中的好上太多。她高悬的心略略放下一些。
有沈太微在，桌上吃饭的气氛凝重一些，一时只听见调羹碰撞餐具的声音。不料到中途的时候，沈旭突然想起什么似的，转头问沈茕：“小茕，去年你生日我是不是送过你一件一模一样的紫色洋装？怎的我看见苏妹妹身上穿的，如此眼熟？”
苏锦觅一愣，送到嘴边的汤匙轻放下来。沈茕掩嘴笑道：“姐姐身上这件，就是哥哥的好眼光嘛。想是今日到时，姐姐来得匆忙，所以妈妈让她过来找我借件衣裳，我就把这件送给姐姐了。怎么样，姐姐本就是美人胚子，不觉得这件漂亮的裙子和姐姐更配吗？”
她的话音一落，所有人的眼光又重新集中在苏锦觅的身上。屠夫人带着宠溺的责怪轻飘飘地瞪了沈茕一眼：“胡闹，那是旭儿去年给你量身定做的，虽是件全新的，但苏小姐又比你大两岁，这如何穿得？”
她不说还好，大家原本只在心里惊讶锦觅的相貌：一双清凌凌的水波眼，长长的睫毛如寒鸦羽翅，不笑时带着点寒梅霜雪的清冷，微笑起来像暗夜里蔷薇绽放芳华，瀑布似的黑发柔顺地披放下来，脖颈挺直纤美，所露肌肤令人想起鲜嫩的白藕，仿佛是难得一见的明珠美人，一旦拂去蒙尘，便从内至外发出光华来。因了她骨架清瘦娇小，这件不合身的洋装原本也未显得如何怪异，是以大家都未曾留意。现在经这么一“提醒”，原本这件衣服不明显的怪异被放大了出来：腰线不在原先的位置，而是往上挪了不少，原本应垂至脚踝的裙摆悬在小腿中部的位置，袖子也偏短了些，胸口处的设计本来是留有一定空隙的，此时也因她发育良好而被撑得充盈，兼之紫色的饱和度，最先叫两个年轻的男孩红了脸，视线飘忽起来，气氛一时有些尴尬。苏锦觅低头凝视着手中的汤匙，攥着匙柄的手发紧，另一只手垂在桌布下的裙摆上。
沈太微有些神色不明，咳了一声，看了眼屠夫人，又转过去对侍立在旁的胡管家道：“老胡，我早跟你们说过了，说春日接锦觅回来。小姐在家中的起居一应所需，不应该早就置办下来吗？为何还会出现需要借茕儿衣服的状况？”
胡管家垂首应道：“是我失职！请老爷责罚！”
“这事怨不得胡管家，”屠夫人淡淡说：“老爷只说了个春日，又没说下具体什么日子。其他的事儿早早办了，只是这衣物穿戴，我没有见过孩子，怎能凭空估量？今日不过权宜一下，明日里上街统统置办了，我想，锦觅也不会觉得委屈吧。”
原来如此。苏锦觅抬头对上屠夫人的目光，她在房间换上衣服时已觉得有些不合适，但她此时去退还或者不穿，似乎也不太妥当，也许会说她矫情、辜负好意、挑剔等等。她不能不穿，但总觉得前面似乎有事情在等着她。既然如此，为何不纯良一些，好好看看对方的底牌。最多，也不过如现在这般，让她当众出些笑话罢了。
苏锦觅心里笑笑，看向沈太微，赶紧似紧张地摇摇头道：“不过是件小事，我穿什么都没关系的。夫人和妹妹都是一片好心，您就不要怪责任何人了。”她的眼神单纯无辜，语气里充满了向在场的每一个人示好的意思。
在沈太微再次叮嘱胡管家后，这件事算是终于揭过。谁也没有发现，沈玉看了眼她裙摆上抓起的褶皱，若有所思。
